日記之二：思茅候機(jī)時星期六多云

　　“這里是思茅候機(jī)室，周圍是‘高貴’而焦慮的客人，他們和我一樣，都盼望著能在幾小時后出現(xiàn)在遙遠(yuǎn)的春城昆明，西雙版納的生活，昨天、前天、更前一天的情景，一幕幕在腦海里過電影，沒有比這些閃光的生活鏡頭更吸引人的了。

　　“前天的穿林訓(xùn)練，我和一群有線兵出發(fā)了，那是早晨八點鐘，由于下過一場夜雨，老林里出奇地涼爽。我們選擇唯一的途徑是一條山洪沖刷成的河床，它隱藏在深深的谷底，一股水流曲曲彎彎地淌著，四處是腐爛的樹葉、竹枝，還有仆倒在地的巨大的原始樹木。由下而上，我們小心翼翼又疾速地前進(jìn)，向上攀登，有線班長王平走在最前面，張玉良連長領(lǐng)著我緊緊跟隨，身后則是參觀示范表演的全軍各師的炮兵干部。

　　“這條‘路’除了鋪滿青苔，坎坷不平外，還生長著大量的可怕小生物——旱螞蝗。出發(fā)前我找到一副綁腿，結(jié)扎停當(dāng)，所以不大顧忌它們，待到鉆出山溝，開始爬一個四十五度的陡坡，到處是飛機(jī)草和雜樹叢，低頭看路，抬頭看山，手腳并用，汗水濕透了軍衣。上到山頂，獵狗在下邊狂吠，以為碰到什么大動物，我們快速下山，不，應(yīng)該說是‘滾山’，好幾次從兩丈高的地方直挺挺地滑下來，褲子沾滿了泥巴，手表也擦壞了。下了一個坡，又是一座突兀的高峰，約有六七十度的銳角，仰頭望去，叫人頭暈?zāi)垦�。我和曹副參謀長決定不再跟上，沿山溝往回走，這時眼睜睜地看到草葉上的旱螞蝗成批地向腿上襲擊，處死了幾個，回到宿營地，把衣服洗了洗，感到從未有過的舒暢和愉快。

　　“晚上，在昏暗的燈光下下象棋時，王副教導(dǎo)員告訴我，團(tuán)里拍來電報、打來長途電話，要我火速歸隊，明天一早就動身。于是戀戀不舍地告別悠樂山，這已經(jīng)是第二天清早的事了。一輛軍車送我到小勐養(yǎng)，也巧，剛出山就碰到景洪開往昆明的班車，下了軍車上班車，昨天下午三點，來到邊疆城市——思茅，也就是我即將乘飛機(jī)的地方。

　　“飛機(jī)票特別難買，幸得和一位地方干部同往，他叫趙春洲，路南人，在景洪任宣傳部長，通過他的關(guān)系買到一張機(jī)票。然而氣候變化無常，今天已推遲起飛四個多鐘頭，口袋中只剩六毛錢，今天若走不成，我可真叫山窮水盡了。

　　“浪漫的旅途生活，處處是意想不到的事……

　　五月二十四日記于思茅”

　　那次乘的是蘇式小飛機(jī)，二十五個乘客，每人攜帶物品不準(zhǔn)超過五公斤，安全檢查很寬松，主要是卡行李的重量，超一點都罰款，很嚴(yán)格。由于我沒有什么行李，還幫一位陌生的漢子拎了一包東西登機(jī)，他好像是探親回內(nèi)地的干部。

　　之所以在我的日記開頭用“高貴”的客人一詞，因為乘飛機(jī)在當(dāng)時是一種昂貴和特殊的享受，不像現(xiàn)在這樣隨意和大眾化，我傾盡旅費想感覺的，除了迅捷，就只是飛翔時的那種鳥瞰大地的快意，結(jié)果我達(dá)到了目的，如果不是鄰座的一位婦女拼命嘔吐使人感到有幾分煞風(fēng)景的話。我記得那次乘飛機(jī)是對號入座，沒有ABC之類的洋碼，有點像今天的電影院的座位排列，座位也很窄小。

　　也許是人到中年，我飛翔在高原的感覺，竟沒有想象中的激動和興奮，心中平靜如水。22年后重返景洪，眼前分明是一座全新的城市，昔日記下的那小飯鋪、商店和擁有高大芒果樹、油棕林的熱帶作物研究所，早不知被時代的快車甩到了哪里？人不能同時踏人同一條河流，22年后的我踏入的，也不是同一座城池，盡管標(biāo)有“西雙版納”的徽記。

　　那么，對于素雪和“空姐”小趙而言，她們22年的歲月與景洪的變化同步生長，我的陌生恰恰是她們的熟識，故而她們沒有心理落差，但對我而言，西雙版納，那已消逝的歲月，卻還立體地存活著，當(dāng)我翻檢塵封日記的同時，自然不可避免地翻閱了記憶的檔案。而且奇怪的是，記憶中的西雙版納更清晰和凸突鮮明，盡管現(xiàn)實中的黎明之城充滿活力、充滿誘惑，那木雕大象與翡翠寶石，那大象皮帶與蝴蝶標(biāo)本，那熱帶植物園與民族風(fēng)情園，以及無盡的水果、眾多的小吃，還有旖旎的傣家舞樂，足以構(gòu)成終生難忘的印象。我卻固執(zhí)地認(rèn)定；這不是我的西雙版納。

　　我的西雙版納，隱藏在深深的悠樂山中，在古木青藤與亙古的幽靜中、在汩汩的溪水和柔軟的落葉下，哼唱著屬于自己的謠曲。

　　一種極典型的個人情感，與本文飛翔的話題無甚關(guān)聯(lián)，但我相信如果愛伲姑娘素雪讀到這篇散文時，她一定會附合我的看法�；蛟S，還能為她的導(dǎo)游故事增添一點新鮮的話題。她是個口才很好的姑娘，尤其是普通話講得好，不仔細(xì)聽，真不敢相信這是個曾經(jīng)刀耕火種的愛泥人的后裔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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