來源:中考網(wǎng)整理 作者:中考網(wǎng)編輯 2017-02-14 17:18:04
蕪湖輪船碼頭附近沒有市街,沿江一條崎嶇不平的馬路旁邊擺著許多攤頭。我在馬路盡頭的一副擔子上吃了一碗豆腐花就回船。安慶的碼頭附近很熱鬧。我們上岸,從人叢中擠出,走進一條小街,逶迤曲折地走到了一條大街上,在一爿雜貨鋪里買了許多紀念品,不管它們是哪里來的。在安慶的小街里許多人家的門前,我看到了一種平生沒有見過的家具,這便是嬰孩用的坐車。這坐車是圓柱形的,上面一個圓圈,下面一個底盤,四根柱子把圓圈和底盤連接;中間一個坐位,嬰兒坐在這坐位上;底盤下面有四個輪子,便于推動。坐位前面有一個特別裝置:二三寸闊的一條小板,斜斜地裝在坐位和底盤上,與底盤成四五十度角,小板兩旁有高起的邊,仿佛小人國里的兒童公園里的滑梯。我初見時不解這滑梯的意義,一想就恍然大悟了它的妙用。記得我嬰孩時候是站立桶的。這立桶比桌面高,四周是板,中間有一只抽斗,我的手靠在桶口上,腳就站在抽斗里。抽斗底上有桂圓大的許多洞,抽斗下面桶底上放著灰籮,妙用就在這里。然而安慶的坐車比較起我們石門灣的立桶來高明得多。這裝置大約是這里的子煩惱的勞動婦女所發(fā)明的吧?安慶子煩惱的人大約較多,剛才我擠出碼頭的時候,就看見許多五六歲甚至三四歲的小孩子。這些小孩子大約是從子煩惱的人家溢出到碼頭上來的。我想起了久不見面的邵力子先生。
輪船里的日子比平居的日子長得多。在輪船里住了三天兩夜,勝如平居一年半截,所有的地方都熟悉,外加認識了不少新朋友。然而這還是廬山之游的前奏曲。踏上九江的土地的時候,又感到一種新的興奮,仿佛在音樂會里聽完了一個節(jié)目而開始再聽另一個新節(jié)目似的。
二、九江印象
九江是一個可愛的地方,雖然天氣熱到九十五度,還是可愛。我們一到招待所,聽說上山車子擠,要宿兩晚才有車。我們有了細看九江的機會。
“家臨九江水,來去九江側(cè)。同是長于人,生小不相識。”(崔顥)“潯陽江頭夜送客,楓葉荻花秋瑟瑟。”(白居易)常常替詩人當模特兒的九江,受了詩的美化,到一千多年后的今天風韻猶存。街道清潔,市容整齊;遙望崗巒起伏的廬山,仿佛南北高峰;那甘棠湖正是具體而微的西湖,九江居然是一個小杭州。但這還在其次。九江的男男女女,大都儀容端正。極少有奇形怪狀的人物。尤其是婦女們,無論群集在甘棠湖邊洗衣服的女子,提著筐挑著擔在街上趕路的女子,一個個相貌端正,衣衫整潔,其中沒有西施,但也沒有嫫母。她們好象都是學校里的女學生。但這也還在其次。九江的人態(tài)度都很和平,對外來人尤其客氣。這一點最為可貴。二十年前我逃難經(jīng)過江西的時候,有一個逃難伴侶告訴我:“江西人好客。”當時我扶老攜幼在萍鄉(xiāng)息足一個多月,深深地感到這句話的正確。這并非由于萍鄉(xiāng)的地主(這地主是本地人的意思)夫婦都是我的學生的原故,也并非由于“到處兒童識姓名”(馬一浮先生贈詩中語)的原故。不管相識不相識,萍鄉(xiāng)人一概殷勤招待。如今我到九江,二十年前的舊印象立刻復活起來。我們在九江,大街小巷都跑過,南潯鐵路的火車站也到過。我仔細留意,到處都度著和平的生活,絕不聞相打相罵的聲音。向人問路,他恨不得把你送到了目的地。我常常驚訝地域區(qū)別對風俗人情的影響的偉大。萍鄉(xiāng)和九江,相去很遠。然而同在江西省的區(qū)域之內(nèi),其風俗人情就有共通之點。我覺得江西人的“好客”確是一種美德,是值得表揚,值得學習的。我說九江是一個可愛的地方,主要點正在于此。
九江街上瓷器店特別多,除了瓷器店之外還有許多瓷器攤頭。瓷器之中除了日用瓷器之外還有許多瓷器玩具:貓、狗、雞、鴨、兔、牛、馬、兒童人像、婦女人像、騎馬人像、羅漢像、壽星像,各種各樣都有,而且大都是上彩釉的。這使我聯(lián)想起無錫來。無錫惠山等處有許多泥玩具店,也有各種各樣的形象,也都是施彩色的。所異者,瓷和泥質(zhì)地不同而已。在這種玩具中,可以窺見中國手藝工人的智巧。他們都沒有進過美術(shù)學校雕塑科,都沒有學過素描基本練習,都沒有學過藝用解剖學,全憑天生的智慧和熟練的技巧,刻劃出種種形象來。這些形象大都肖似實物,大多姿態(tài)優(yōu)美,神氣活現(xiàn)。而瓷工比較起泥工來,據(jù)我猜想,更加復雜困難。因為泥質(zhì)松脆,只能塑造像坐貓、蹲兔那樣團塊的形象。而瓷質(zhì)堅致,馬的四只腳也可以塑出。九江瓷器中的八駿,最能顯示手藝工人的天才。那些馬身高不過一寸半,或俯或仰,或立或行,骨胳都很正確,姿態(tài)都很活躍。我們買了許多,拿回寓中,陳列在桌子上仔細欣賞。唐朝的畫家韓爸以畫馬著名于后世。我沒有看見過韓爸的真跡,不知道他的平面造型藝術(shù)比較起江西手藝工人的立體造型藝術(shù)來高明多少。韓爸是在唐明皇的朝廷里做大宮的。那時候唐明皇有一個擅長畫馬的宮廷畫家叫做陳閎。有一天唐明皇命令韓爸向陳閎學習畫馬。韓爸不奉詔,回答唐明皇說:“臣自有師。陛下內(nèi)廄之馬,皆臣師也。”我們江西的手藝工人,正同韓爸一樣,沒有進美術(shù)學校從師,就以民間野外的馬為師,他們的技術(shù)是全靠平常對活馬觀察研究而進步起來的。我想唐朝時代民間一定也不乏象江西瓷器手藝工人那樣聰明的人,教他們拿起畫筆來未必不如韓爸。只因他們沒有象韓爸那樣做大官,不能獲得皇帝的賞識,因此終身沉淪,湮沒無聞;而韓爸獨僥幸著名于后世。這樣想來,社會制度不良的時代的美術(shù)史,完全是偶然形成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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